我在新墨西哥大学排球队工作的时候就认识他了,他是学政治经济学的博士生,身高1.96米,过去打过篮球,是和迈克尔·乔丹一批的大学篮球队队员,那时候,他在爱德华大学,曾经也向往过当一名NBA的职业球员。他也喜欢排球,和劳尔很熟,经常帮劳尔的球队做些工作,所以,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。我们大学球队搞“派对”,经常邀请他来参加,互相比较熟悉。在我结束婚姻时,我很痛苦,他也常来安慰我。
1995年我回中国执教,我们也常常通电话,写电子信件,保持着联系。我们谈得最多的话题,是我们共同有兴趣的排球、体育,一起聊球队、聊球员,他对中国女排很关心,对我帮助很大,他能站在很客观的角度看我的队伍、看我的队员,包括我的执教方法,很会指点我。他年龄比我大,见多识广,看问题很有眼光,有时能帮我“把舵”,帮我缓解情绪,和他交谈交谈,心情蛮舒畅的。1996年,我带中国女排去美国打世界杯大奖赛,在夏威夷是第一站,他从新墨西哥州赶过来看我们。我们和美国队的那场比赛,打到第五局,结果,我们13:15输了。输了那场球,队员们都哭了,我也感到很可惜,很沮丧,因为,我接队以后已经训练了一段时间,但成绩还是不够理想,情绪不免低落。当然,我不会在队员面前有丝毫的流露。在他面前,我很坦率、很放开,表达了真实的情绪,他做我工作:“你带这个队还不到一年,已经对古巴队、美国队等强队造成了这样的威胁,进步很大了,不要为一两场球的失利而挫伤自己的信心,眼光要放远,不能和队员站在同一感觉上。”
回国第一年,由于工作压力太大,我身体状况不好,他很关心我,向一些有经验的老医生咨询,然后转告我,应该用什么办法消除疲劳,吃什么样的营养药来增强体质。而那段时间,我的感情生活正是个空白,有这样一个远在美国的异性朋友,可以从他那儿得到关心、爱护、帮助,我感到一种满足和补充,所以,我在精神上比较依赖他,心情不好的时候,会给他打电话、发E-mail,把心里的看法、想法告诉他,尽管天各一方,毕竟有个倾诉对象,可以坦然地畅谈,感情便有了寄托。
奥运会以后,我们的感情有了发展,他向我提出,希望能在一起生活。我觉得,这是一个很慎重的事情,我自己刚刚在婚姻上走了弯路,心里的顾虑比较多。当然,我仔细地体会自己,我的感觉告诉我,和他交往,和他在一起,确实使我有了很多愉快的时刻。
但是,1996年奥运会后,我又将面临一次重大的选择:是继续留在中国女排执教,迎战世界锦标赛、亚运会,还是回美国、回新墨西哥州花更多的时间和他在一起,进一步加深了解、加深感情,以便安排自己的生活?当时,我心里很矛盾,执教一年半,中国女排有了明显的进步,队伍需要稳定、巩固,如果我立刻撒手,很可惜,就像一棵刚刚冒芽的树,充满了生命的希望,但还没有完全成熟,我怎么忍心不管不顾地走?我心里真的放不下。
我把我的情况、我的想法都跟他讲了,希望他能够在事业上继续支持我。我也向他建议,在中国有很多美国的公司,他可以来中国工作,来了解我们的国家、我们的文化,他是博士生,完全有条件、有能力。很遗憾,对我的心情、对我决定继续留任中国女排主教练,他不能完全设身处地地理解,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在奥运会取得这样的成绩以后还要干?也许,是我对他的要求苛刻了,总是希望别人理解我的事业。也许,他会这样想我:你已经那么辉煌了,你可以放弃一下了,你既然还要继续辉煌,那你就去干你的吧。他的想法,有他的道理,何况,他是美国人,他没有必要为中国女排的事业牺牲他的个人生活,一等再等。但是,在1996年的时候,我觉得女排这件事没干完呢,我不能走到半道上就往后撤。我决定留任,这似乎是天意,我无法违背,哪怕牺牲更多。我知道,我的决定,对他的感情是有些打击的。但我更知道,我比较严谨,从不轻率地决定什么或否定什么,特别对事业、对感情,这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东西,我会深思熟虑。我考虑再三,我真的不能放弃女排的事业,这是我用心血拼搏的事业,怎么能半途而废?!我不能做到放弃自己、放弃追求,也没有权利强求别人为我而放弃他自己对生活、对感情的想法。
但我感到可惜,我们在情趣上有很多相通的东西,他又是搞体育的,又有文化素质,性格也可爱。遗憾的是,我们的背景完全不同,无论如何,他不可能很彻底地理解我对中国排球事业的感情。我一点都不怪他,他的感情、他的立场、他考虑问题的角度,没什么可指责的,他没理由为中国的排球放弃他自己。可我又认为,真正的爱情,必须是能够为对方或“放弃”或“牺牲”的。既然,我不能为他放弃事业,他又不能为我的事业放弃他的想法,那么,这只能说明,我们的感情还没有升华到爱情的高度。
尽管在理智上,我可以这样那样地说服自己,可是,双方不能达到一致,使已经培养起来的一份感情受到了挫折。有一段时间,我心情很压抑。我有时会暗暗地想,他为什么偏偏在奥运会以后向我提出这样要求,如果再晚个一年两年,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?事业完全了,生活到手了,这多好啊!
1997年,他告诉我,他结婚了。我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心情。当然,我祝福他,他的生活终究有个归宿了。而我呢,在结束了女排工作以后,又将开始新的“飘泊”、新的动荡。
一再受挫的经历,使我常常会思考“事业和爱情”这样一个重大的命题。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和自己的选择,我心里很明白,特别像我们这些搞尖端事业的,不百分之百地投入,是根本到不了尖端这个顶峰,付代价、作牺牲这是必然的,否则,哪有奇迹可言。在你面前就是一个选择:要么,干脆不要干大的事业,找个一般的工作,你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家庭和生活上。如果,你想定了要好好干事业,就得舍弃,没有中间的道路可行。
这是我对事业和生活的理解。
(摘自《激情岁月——郎平自传》,郎平、陆星儿著,东方出版中心1999年9月出版。)